第七百一十四章:不是诗的诗

    闻言,槐尹起初怔怔后来倒也低头笑了,遥想当初,似乎自己一开始就不受他老人家待见?

    为何呢?

    呵……有时候,是真想问个所以然。

    低垂的眼眸,微微眨巴眨巴。

    提着银狼挽了个刀花当拐棍杵在脚下,若有意似无意瞥过乌泱泱的人头,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糜乱让他开始有些贪恋、亢奋与颤栗,但他做的很好,至少在缺云子面前他表现的没有丝毫问题,自己那点心思,被他藏与云淡风轻之中。

    半是迷离的眸子,这一刻是深邃的。

    道:“如此说,您是打定主意要保他?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你的对手,不是吗?”缺云子亦是缓缓抬眸,负手间寸步不让。

    “可是,他也不简单。”还是您以为他是怎么活下来的,槐某人当真不知?凭着那一份特殊,只怕我俩交手,谁死谁生还不好说。

    还是说,您就这么想要我死?

    我记得,我两好像没什么大仇吧?一杯酒虽有问题,可您老人家还好好的,素鹤也没有什么损失。

    我们之间,何来那么大的过节呢?

    论相识,我们在先。

    论交情,我也曾为素鹤出生入死。

    这些,您老人家怎么就不记得?

    嗯?

    “如此说,是没得商量?”缺云子好似无所觉,你说你的,他只管说他的。

    对方有多咄咄逼人,这边就有多淡然。

    闻言,槐尹哪有不知话里意味着什么。诚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,自己已经是没退路。

    退路都没有,又哪儿来的活路。

    这一生,终其所有都是要有所亏欠的。亲情他没有,友情,他负了。至于所爱之人,只怕她再也不想看到自己。

    即便看到,大概也只有杀心。

    可有什么法子呢?

    路是自己走的,走不下去了,爬也要爬到终点。

    倏的,他笑笑的步上前,还如旧时,一把搂住对方的脖子,头挨头道:“也不是不行,就看一会儿您几位怎么做咯?

    我槐某人向来只认命令,不认人。明人面前不说暗话,我今天来的原因,想必您老早就有数。

    一会儿人来了,几位不碍着我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顿了顿,才又接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:“不让我动他,那就“他”的命留给我。”

    只有我好交差了,一切都好办。

    毕竟,我之目的,您老清楚。

    缺云子听罢,也是低低笑了。

    眉宇间尽是慈和与安定,由得他勾住脖子搂住肩,没来由的问了一句:“你去过人间吗?

    凡人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槐尹虽不明所以,不知他为何突然就转了这么大一个弯,却还是实诚的点了头,一边替老人家捡着头上的“雪花”,一边扔了道:“怎么能没去过?

    小子我虽浑,却还不至于忘了根本。

    您不记得,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吗?”

    闻言,缺云子长叹。

    道:“知道人间现在大概是什么日子吗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我想想,啊,有了。要是没记岔,该是一年一度的天中节。怎么,您老人家凡心动了,想下去走一遭。”

    “扯犊子。”

    “那您这话问得?”岂不蹊跷?

    这人都快要来了,您提这个,安的什么心呐?是怕照红妆手段太过毒辣,还是人来了有人过不了美人关?

    还是觉得,小界来的就不配与诸位平起平坐?

    缺云子不用抬头,就晓得这小子心里在鼓捣什么。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,而后不紧不慢的道:“近日得了一本册子,剩的不多,大约是哪个下界升来的仙者所遗落。

    老头子我翻了翻,觉得还蛮有意思的,你想不想听?”

    一听这话,槐尹脸上的笑意差点僵住。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,这老头真是哪儿疼往哪儿招呼。

    笑道:“您说,我听。”

    他倒不含糊,知道拖的越久变化可能性就越大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很懂,大约是一首诗,或者不是。

    总而言之,老头子我觉得有点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能让您老人家在意,看来槐某人不接是不行了。

    遂一把将人松开,好整以暇的替人整理起前襟,道:“是什么?”

    缺云子垂眸胸前的这双手,又抬眸看看这个人,平静的面容下依旧是平静,道:“五月五日过端午

    艾叶黄荆配菖蒲

    柚椒蒜来需放入

    庭前屋后撒下土

    一洒蛇虫皆去去

    再洒四时无疫毒

    午来雄黄酒一壶

    隔江犹吟屈子赋

    朗朗清音水下出

    字字血泪斑斑竹

    千秋哪堪后来路

    只见江水不见夫

    龙船千桨竞相渡

    粽香米糯裹鱼腹

    鱼虾食得不伤躯

    但教君安眠水府

    水府凄凄争叫度

    岁月悠悠几曾住

    可怜丹心无处书

    一片直忱终抛负

    汨罗江冷是死处

    耿耿此心仍记楚

    空闻两岸凿凿鼓

    不得一身与国怒

    你且说说,听了如何?”

    槐尹手心倏的攥紧银狼,却是被他颇为自然的背在身后,笑道:“故土离得久了,我已经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闻,那江中葬的不止是这位屈子,还有一位可怜又可敬的母亲。听闻她曾有一子,后来子大求学,便一去不复返。

    女子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,但她晓得儿子若是学成归来,必然要经过此水。于是她跋山涉水来到江边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盼望。

    然而,春去秋来冬又至。

    她从青丝等到白发,也没有等到儿子回来。路人看到,都告诉她,她的儿子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她不信,因为儿子走的时候告诉她,等他学有所成就回来接她。

    所以,她想儿子一定是在外受了苦落了难,害怕自己担心,是以迟迟不回。

    后来,有天她自觉大限来临。

    她怕儿子回来找不到她,也怕自己死后等不到儿子,于是她在一个没有星子的夜晚走入了江中。

    从此,长眠水府。

    与这位屈子不同,屈子以身殉国,百姓感念,故四时有祭祀,水府仙官亦不敢怠慢。

    女子则是孤苦伶仃,受尽苦楚,因着执念太深,她不得轮回不得离开丧命的地方。每日重复生前所为,然后就看着鱼虾扯食自己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也顿了一下,有意无意的与之目光交汇,慢悠悠道:“说也怪,她死后按说成了无主孤魂,乃是个虚体。

    但那江中的鱼虾似乎也有些不同,竟然日日啃食其鬼躯,老头子过去听闻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一个可能。”

    槐尹猛地一笑,后牙槽几乎咬碎。但还是努力的克制着每一分表情,淡淡然的问到:“什么可能?”

    “据闻下界之人若要修仙飞升与我等不同,俱是要行善积德,经重重之考验,过无数难关,方有一线天机。”

    “那又如何?”

    若有大德,回报的当也是福德。

    您老兜这么一圈子,究竟想试探什么?

    哪知,缺云子扫了他一眼后,竟是缓缓叹息,道:“原也没什么,下界之人若是脱离生死,其亲人也步入轮回,当也关系不大,不过个人造业个人担。

    ……”

    “您究竟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不等人把话讲完,他忽的就沉不住气了。一心……恨不得,只想把人一刀解决掉。

    这是杀机,赤裸裸的警告。

    但是,缺云子既然敢说就没想过害怕,亦是缓步上前凑近道:“你小子是不是以为我还要用那件事来威胁你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素鹤按而不发,你岂会不知他已经知晓。我若只有此事可用,你小子会老实的听我老头子废话?”

    “呵……呵呵……好,好啊。”槐尹突的一把揪住其衣服,狠狠拽到跟前,咬牙含笑又含恨的道:“东西哪儿来的?”

    缺云子不疾不徐的掰开他的手指,然后扫了扫褶皱,道:“不都跟你说了?

    捡的。

    啊,刚刚说到哪里来着?哦,我想起来了。说到积德行善,积德行善有福报,做恶有恶报。

    通常大家都认为,这东西不实际。要么也是骗人,再不济也就对活人管用。

    可实际还有一种情况不同,其人若是不愿转生又或者不能转生,若后人之中有人飞升,那么后人的作为都会回报在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也就是,其子若是为善则母同享尊荣。若是子为恶,那么她就得代子受过。确切地说,也不算代。

    毕竟,这是来自至亲的回馈。”

    “啧啧啧,我该说什么?啊?”槐尹听罢,啪啪啪的拍手称赞,只是身上的寒意不是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他压低声道:“故事很好听,小子我很感动。可是,那和我有个狗屁关系?我爹娘死的骨头都烂成了一堆土,我就是想回报也没地方啊?

    嗯?您说对吗?

    这个故事说明什么?说明那个女子蠢,等了那么久都等不到,她就应该明白她儿子没她想的那么好。

    那就是个畜牲,畜牲是什么?畜牲就是你对他再好也没用,饿急眼了他一样会把你吃了。

    就说,这么一个畜牲等来做甚?

    是觉得自己能情感动天,还是义感厚土?什么都不是,不过是她等的久了自己下不来台罢了,怕回去遭人耻笑,怕被宗亲打死,这才不得不把戏演下去。

    您老也算见过世面,怎么就被这妇人伎俩诓了?”

    缺云子边听边点头,吸了一口气,道:“如此说,全是这女子自找的,是她活该?”

    “难道不是?

    她若是个聪明的,等了几天没结果就该早早回去。死了,也该早早去转生。没事在水底等什么?等儿子回来增加儿子的愧疚与不孝?

    让儿子心痛后悔?觉得对不起她?您不觉得,这样的女人,居心很可怕么?

    凭什么人好不容易走出去了,还要归她管?一辈子,一生,都得围着她?究竟是儿子过分,还是她太狠?”

    突然,空气凝滞,啪的一声脆响。

    就见,槐尹皮笑肉不笑,摸着流血的嘴角,吊儿郎当的抖了抖腿。

    道:“看看您这火气,怎么,这是您在人间的娘啊?”

    我都没在意,您恼火什么?

    “畜牲。”